站在我身邊的孩子，是共事將近一年的同事。叫她「孩子」，是因為她的年齡足足只有我的二分之一；若是當年我血氣方剛、少不更事，或許真的會有個像她這般年紀的孩子。

還記得去年這孩子剛到公司報到時，提到自己剛滿21歲，我隨口問：「是大學剛畢業？」 她笑笑地回答：「我……沒有念大學」。

「沒念大學？那是念技術學院嗎？」

「也……也沒有。」帶著靦腆。

「那是哪間高中畢業呢？」白目的叔叔我繼續追問。

「我也沒有念過高中。」為避免眼前思想僵化、臉上充滿黑人問號的叔叔繼續追問，這個孩子直接揭曉謎底：「我是自學生，不是正規學校體系畢業的。」聽到這個答案，彷彿得到答案但實則更加糊塗的我尷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。

回想當時，對於已活了四十多年的我來說，對於「自學」、「實驗學校」的概念幾近於零，加上周遭親友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歷，要說對於自學的刻板印象，不外乎家中有某種特殊因素或天賦異稟的孩子，父母才會讓孩子走上自學之路。於是對話的當下，我有種「終於見識到自學孩子」的悸動。

十一個月過去，這個孩子在公司裡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，她有兩項特質讓人佩服：臉上總是掛著微笑、一種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抗壓性，以及一種對於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的學習動力。

從前因為分屬不同部門，我總是遠遠地觀察著這個充滿元氣的孩子，近日因為任務編制，有許多機會和她互動交流，隨著幾次會議和交談，我試圖了解她是如何養成這些特質，以及這些特質是否和自學背景有因果關係。

還記得高中的時候，從電視上看到一集關於森林小學的教育特輯，節目裡介紹到一所森林小學，其中某個年級只有一個孩子，於是記者好奇地問那個孩子：「全班只有你一個人，你一個人面對老師，會不會有壓力？」

孩子天真無邪地反問記者：「什麼是壓力？」

當年那孩子回答記者時的神情，至今仍讓我印象深刻，沒想到多年之後同樣的笑顏出現在同樣和壓力絕緣的這個孩子身上。

是挑戰，不是壓力

「最近要做的事情變多，會覺得有壓力嗎？」中午，在日式拉麵店裡的吧檯前，我關心式的探問。眼前的她朝我微笑：「我不覺得有壓力呀。」

雖然，我沒預期這個孩子會表達出有什麼樣的煩惱，但被幾個專案疊在身上的叔叔我都覺得有壓力了，這孩子的「壓力絕緣論」讓我難以置信：「每天忙到就寢前一刻還沒有壓力？」

「不會啊，我覺得是很好的挑戰。」她眼神堅定。

「把壓力視為挑戰是個挺不錯的方式耶！這是從小自學養成的習慣嗎？」對於自學一直很好奇的叔叔終於逮到機會問她。

「我上班之後大家總是問我為何沒有壓力，所以我也常常回想這個問題，這或許是自學的關係吧！」接下來，便掀開了自學的神秘面紗。

她大致跟我說明了自學的方式，許多同樣自學的家庭會組成不同的共學組合，譬如年紀相仿、對於相關科目（數學、語言、音樂或體育……等）有興趣的孩子，其父母會據此組建自學團，並且排定孩子每週的課表來進行學習。而這些，都是在確認了孩子的興趣與學習動機之後，產生的學習歷程。

叔叔更在意是否有考試。「也會有的，考試就是成果的驗收。不管考試或是報告，大家都會期待對於自己興趣所設下的挑戰，並看看能不能達成這樣的任務。」這孩子說。

這下我總算理解了！因為是自己的興趣，所以來自這個科目的壓力（無論考試或是報告）對他們來說，都是很想克服的挑戰。看著孩子一口一口吃著拉麵，為何她總是沒有壓力的原因，我彷彿找到了答案。

因為自學，所以沒有什麼不能學

「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，把當中的過程或階段視為挑戰，這個我可以明白；但是工作總會遇到一些自己沒有經驗或是不喜歡的任務，這個時候難道也沒有壓力嗎？」眼前年齡是她兩倍的叔叔突然想到。

然而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似乎仍然是蛋糕一片。她向我解釋，自學時為了要貫串自己有興趣的學科，總會觸碰到許多自己沒興趣或能力不及的科目需要去延伸、連結。好比說策劃一場旅行，旅行是自己有興趣的挑戰，但裡頭牽涉到許多延伸項目，像是時程安排、整理景點資訊、預算規劃等等，總會有一兩項工作是不擅長或沒興趣的，以完成自己的興趣為前提，這些都成為需要克服的「挑戰」。

聽她說著，我似乎明白了為何她在公司裡可以一會兒來支援做Line@官方帳號，一會兒負責網路直播，再一會兒又要協助網頁建置與會員資料管理等等，沒有相關背景，讓自學的她無所不學。

當然我確實明白，自學的孩子未必都像眼前的她成熟可靠；就如同學校教育的孩子，不乏出類拔萃的例子。尤其對於我來說，家有兩個念書的孩子，不時會浮現「到底是誰在念書、為誰辛苦為誰忙」的窘境，聽完眼前這位大我兒子十歲的女孩分享，著實讓人有不少的體會。

年輕時每每遇到令人景仰的長輩，都會希望自己長大能像他一樣；曾幾何時，我卻出現「遇到舉止得宜的後進，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能像他一樣」的心情，成為一個年過四十卻仍未能不惑的大叔。

我的孩子即將開學，雖然我們依然在校學習，期盼孩子也能養成自學的主動性。


圖片攝影：林政儒